他说:“吸进一点儿就会辣死人,就算辣不死也会涕泪横流一整年,并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从此失去视觉和嗅觉,你不想炒菜的时候搞错吧?”
我说,就是它,没关系。我跟他说:“放心好了,我从来不吃辣椒的。”
最后我又去了地精们聚集的大都市普尔斯马特,并且参观了他们的胶水工厂。没法子,难得买了这么好的墨水和这么好的辣椒粉,要是在中途信封开口了可怎么办。信可要在路上走三个月,我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恰好地精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最新品牌的超级粘合剂,一百年也不会失效,粘住就绝对松不开的焦油怪牌粘合剂!”
我对演示效果感到很欣慰,用来实验的那张椅子从此长在墙上了。他们说,可以用这种胶水粘飞机零件,他们有很多飞机翅膀都是不用螺钉而直接粘上的。
为了这点儿东西,我几乎花光了全部的积蓄。但是这是为了友情,为了回报这份难得的友情,我是绝对不会吝惜钱财的!
我在回信中写道,这个世界是有光明的,是可以讲道理的,请保重身体,不用担心也不必回信了,因为我会替它去要那颗牙的。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直捂着鼻子,每写几个字就得出去透透气,因为墨水挥发的毒气不是好玩的,但我坚持把它写完了。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平静,不要流泪,可是在把辣椒粉装进信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那东西实在是很辣。
我用了最好最结实的牛皮纸糊信封,把信封送进邮箱,我的心释然了,就好像看着心爱的燕子飞走了。
信走了。我知道不会再有回信。
再见了,我的朋友。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尽管我一直在提任性的要求。再见!
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情,然后,我开始想那只借东西不还的风蛇。
风蛇其实不是一条到处乱跑的怪蛇那么简单,它富有恶名,而且品位很差。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它写信。
经过多年磨练,我已经很擅长写信,措辞很强烈,义正词严地告诉它,我有证据、也有权利要它那颗牙,而且它不能以邮路不通、不识字、物品遗失等种种理由来忽视我的存在,否则我将派遣一位无照律师去找它的麻烦。
写完之后我反复读了三十遍,对于自己信中所表达的正义感很满意。如果它有哪怕一点儿廉耻之心,它都应该哭着从住的地方跑出来把那颗牙双手献上。
不过我很怀疑它是不是有那一点儿廉耻,因为我就没有。任何人文学素养到了我这样的境界,都应该已经爱上自己,对廉耻有了免疫力。
信走了。
我预计信在路上要走一个月。
然后我在南瓜田里挑了个南瓜,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着插了它很多刀。只有杀了那个女人,才能让我从心理变态中得到解脱,才能让我有勇气面对现实生活。在此之前,我谁也不想杀。身为一个初中没有毕业的刺客,不能出去上班挣钱,那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
你们能想象那种痛苦的程度么?
心里想着一个人,天天晚上失眠,梦见她,吃什么都没有滋味,恨不得能立刻插死她。我已经形同行尸走肉,白天想插死她,晚上做梦也想。对,和谈恋爱差不多,你们这么理解就对了。
我在南瓜上插了一百零八刀,去了皮,煮成南瓜粥。现在能吃到这么面的南瓜要珍惜,绿化好,肥料纯天然。然后我上床睡觉,睡得很甜,在梦里继续插、插、插。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的信被退回来了。
我揉揉眼睛,拉开窗帘,外面人声鼎沸,一大群邮递员堵在我门口,还带来了很多士兵,其中还有军情局的军官。
跨国企业联盟邮政局拒绝给我送信,说这几年为了“联盟快递,使命必达”的荣誉,已经死了很多优秀的邮递员。如果军情局不肯对此进行干涉,他们就中断和我们仙都芮拉王国的一切合同,让我们自己去送信,并且吞并我国邮政储蓄里的每一毛钱用来当抚恤金。
之所以会有军情局的人出现,那是因为我是刺客,不属良民;他们将我举报给刑事案件调查科,而治安官找到一份档案表明我是特务应召候选人员,受过相关的训练,因此不能交给治安官和法院按照一般原则处理,而要交给军情局,再由军情局移交给皇家检察院。
我从小就读于国防学院下属的刺客训练营,包括刺客幼儿园、刺客小学、刺客初中……虽然后面的部分我没读到,总之都是提前特招委培,专门为军情局提供刺杀人才的学校。军情局是国家保全体系的总称,是一个以国家的名义干掉肥佬的机构,出过很多有名的特务。下设七个分支机构:从军情一处至军情七处。
我不能反抗,那些军情局的军官都是我的师兄弟,我得给他们面子。
他们见到我分外亲切,第一句话就说:“嘿,你初中还没毕业么?”
我说,没毕业,不爱念书。现在有没有文凭都一样活着,这样自由。
不过说实话,说心里话,看他们衣衫光鲜的样子,我也很想去干掉肥佬——或者放过他,捞取大笔的不义之财。但是我既然没有文凭,就没有地方肯要我,国家机构不要,佣兵和保安单位也不要。咳,就业问题向来都是这么严酷的。
他们给我看联盟邮政局的员工名单,精英邮递员的名字都是红字。我问红字什么意思,他们说就是死了的意思。我问为什么死了,他们说因公殉职。我向他们表示敬意,然后表示我愿意多写信,继续支持邮政事业。
“还写?”
他们说不用了,他们来找我是因为保险公司不同意继续支付抚恤金,说这是刑事案件,属于有计划谋杀,理赔前要先立案,否则无法关于理赔定性问题呈交报告。他们还怀疑我和翡翠龙、熔火犬还有无面者是一伙儿的,他们一直想拘捕我,只是苦无证据,现在想不到我和风蛇也有瓜葛。
我谴责了保险公司,要求维护自己的名誉,对于没人给我送信表示为难。“要知道,这两封信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他们说:“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的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意味着怪物们一顿丰盛的午餐。”
我大声喊:“我是无辜的!”死这么多邮递员不是我的错,是联盟邮政局贪图虚名,逼迫职员送死。而且我每次都支付了邮资。
他们不信。而且他们情绪都很激动。一大群邮递员及其家属冲上来想要把我家拆掉,还好军队阻止了他们,军情局的人毕竟都是我的同学。说起来大家面子上都很熟,其实谁也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所谓面子就是用来减少流血和流汗的。
我被带到皇家检察院,作为一名读过军校并且没有工资的公务员,我被要求接受调查。
调查很简单。
检察官大人说:“我要拆了你的信!”
我表示抗议。“这是触犯个人隐私的!”
检察官很胖,穿着红色的袍子很神气。“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拆别人的信,嘿嘿。”他问陪审团,“你们有意见么?”
二十五个陪审团成员连同宪兵、法警、邮递员一起高呼:“没意见!”
我抗议,他们这是强奸法律,强奸正义,以国家的名义满足他们龌龊的偷窥欲。
但是很显然,检察官大人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我怀疑,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声。他狞笑着拿起我给风蛇的信,说:“有人需要补充趁现在。”
立刻有人振臂高呼:“我有话说!我们这里代表的是国家司法的公正,您不能这么做,这里不是您一个人的检察院!”
是联盟邮政局的局长,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多么正义的声音!抛弃了仇恨与偏见!
谁知他接下来说:“我们也很想听,所以您得把信的内容当众念出来,不能只有您一个人看!”他大义凛然,横眉冷对我颤抖的手指。
“同意了!”法槌第一次在桌面敲响,通过率百分之百,我的抗议无效。
检察官清了嗓子,朗读了我的信。我措辞强烈的语言通过检察官大人的声音激昂地在检察院里回荡。他读罢一敲锤子,锤音在检察院的大厅里回响,好信!几乎是立刻,他们否定了我和风蛇有瓜葛,肯定了我和无面者是一伙儿的。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们拿起了我给无面者的最后一封信。
检察官狞笑道:“再来一个要不要?”
我说:“不要!这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