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一）
　　我和她，是通过QQ认识的。当时，她的昵称是“泡泡”，我的笔名是“浪雨”。
　　那一年，我十五岁，她也十五岁。
　　我们聊得很投缘，就好像前世回眸过五百万次。
　　直到我们第一次视频。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她说：“遇见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我将那一刻，确定为我人生的初恋时刻，我坚信，她是我将要等待的那个女孩。我盲目地憧憬着那遥不可及的未来，甚至不曾理会，我和她之间，隔着遥远的1500公里。我在张掖，而她在绵阳。
　　就像故事里说的，她和我一样，都是单亲。我自小跟着我母亲，而她却只能得到父爱。
　　也许相似的经历让我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迷茫时，我们相互倾诉。但有闲暇，她会教我讲川普，而我，也会毫不吝啬地教授她我们这边的方言。那时，感觉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我们无邪地用手指敲击键盘，在电脑屏幕上相互构建着我们幸福的未来。我们同样喜爱着周杰伦的歌，也同时迷恋着《仙剑》中那些动人的传说。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便下线了，却还是依依不舍。我们向对方无数次地重复着“再见”、“晚安”，相互叮嘱着对方早点下线，但最终谁都不愿意先离开。
　　我以为那就是爱情了，有时会莫名地落泪、伤感，不得已，我只好隐身，假装下线。等待着她的QQ头像变暗，然后，幸福地微笑。
　　那一年，是零八年，中国的奥运年，也是我们要参加中考的一年。在那一年的五月十一日，一如既往，我们聊了很久。
　　她问我，你会等我三年么？我肯定地说，我会。她说，那我们就许下一个三年的约定，三年后，考上同一所大学，将来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然后永远在一起。我没想太多，激动地应了下来。她示意让我和她拉钩。我耳畔不禁回响起那句童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就这样，在屏幕前，我们相隔着1500公里，对彼此许下了一个三年的承诺。
　　次日，也就是零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大地震。我和“泡泡”也突然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我不敢看新闻，只是每天都会给她留许多言，期待着她的QQ头像某一天能突然亮起来。我怕夜幕，因为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总会繁星闪烁。子夜，我所在的这座小城格外的寂静，这种寂静让我觉得可怕。面对恐惧，我无能为力。星星很多，很亮，在城市熄灯的时候，那些星星格外耀眼。我很怕看到它们，我觉得它们在看着我，不知不觉，那些古老的传说全都复活了。我不相信北极星是灵魂的聚集地，也不愿“泡泡”的灵魂会在天上注视着我，哪怕是微笑的。
　　我这样担惊受怕地过了两周，那久违的暗淡的QQ头像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光鲜。随着“嘀嘀嘀”的声音响起，看到她一条接着一条的回复，我破涕为笑，却不禁再一次潸然泪下。
　　她说她很好，很安全，只是很想念我。看到我给她的留言，她很开心。
　　她对我说，也许是因为我们同样轻飘，才有机会在空中相遇。
　　过后一周，学校组织捐款，我捐了很多，几乎超过了班里的总和。为此，我还受到了学校的表彰奖励。那些钱，是我平日里积攒的，本是为了八月八日，为她准备生日礼物。
　　
　　（二）
　　那一年，我们十五岁。都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那一年，在我开学两周后，收到了我生平的第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封信，一张大头贴，一本诗集。所以，我坚信着这份爱情，我疯狂地迷恋着那些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也常常伤感于苏轼的《江城子》和陆游的《钗头凤》，陶醉于“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誓言中。
　　高中毕竟不同以往，繁杂的课业让我和她的联系少了许多。而我对她的思念，却愈加深刻。
　　一日，张掖阳光明媚，而绵阳却阴雨连连。她为了和我聊天，一放学就跑出了教室，忘记了打伞，一路跑向了网吧。淋雨，着凉，感冒，那一周，她咳得很厉害。
　　那次之后，也许，我还是那样幼稚，但她却似乎逐渐成熟了起来。
　　再加上接连几次的考试失利，她急着跟我约法三章。从曾经的一周联系两次，到后来，一月联系一次。即便如此，我依旧很开心，我还有她的大头贴，那个大头贴，就贴在她送我的诗集的第一页。我坚定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约定，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满载希望，终日微笑着，幸福的，期待着那个约定。
　　每月的最后一周的周末，我总是会期待她能为我留下只言片语，而我会回复她许多话。开心依旧，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再后来，她的QQ空间加了密，我进不去。每当我为她在QQ上留下许多字句时，那个叫“泡泡”的QQ号，总是会回复我：“不是本人。”
　　我会焦急地问：“你是谁？‘泡泡’呢？”
　　随后，“泡泡”的色泽便变暗了，她下线了，或者是隐身，不愿理会我。事后，她总是会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很忙，上次的事抱歉，登她QQ的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老乡。匆匆几句，然后又匆匆挂断了电话。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而我还是如旧，期待着，我仅当那是爱，那个三年的约定。
　　零九年，一零年，我感觉日子过的好快。在这期间，我给她写了十几封信。
　　一零年的那个夏天，没有假期。因为我们进入了高三。从学校，老师，到家长，都盯着我们。许是期待，许是担忧。
　　零九年，一零年，我赞了两年的压岁钱，因为我在小城的一家金店里相中的一枚白金戒指。
　　一零年的那个夏天，我把它打了一个包裹，和一袋浓郁的巧克力一起，寄给了远方的她。几周过去，好不容易有一次和她视频的机会。见到她，我很开心。而对她来说，似乎稀松平常。在我眼里，她没有变太多，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我很迫切的问她，有没有收到包裹。她说收到了，她很喜欢。我问她，戒指有没有戴，她说试过了，很合适，不过太贵重，她不敢随手带，自己收起来了，让我放心。
　　透过视频，除了她俏丽的容颜外，我看到了她玉颈上带着的那串闪闪发光的项链。出于直觉，心中顿生了一丝不安。
　　我试探着问她，项链是哪儿买的。她从容地说，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哪里买的，她不清楚。
　　我悬着的心，就这样轻轻地放了下来。
　　
　　（三）
　　从夏天，到冬天，不过转瞬。
　　想必在中国，再没有人性的学校，总还是要让学生回家过年的。年前的那几天，我习惯的给她打电话。她习惯的正在通话中。
　　我给她发了短信，那是一段我自己写的小令。
　　“你似青柳，我似白杨；雁过留痕，雨过留香。你为情痴，我为情狂；恨别三年，世事无常。昨夕何在，今夕何往；他日相见，此生不忘。”
　　我等了许久，想等到她的回复。不料，却等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你的‘泡泡’现在就在我怀里躺着。”陌生男人说，“她是我老婆，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她了。”
　　我感觉很莫名其妙，没有思量很久便对对方说：“你神经病吧！”
　　说罢，便挂了电话。
　　虽然我凌厉地挂了电话，但心中那种潜藏了许久的不安却渐渐地涌上了心头。
　　不久，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泡泡”的名字。我稍微犹豫了下，怀着些许担忧，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我的担忧是正确的，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和我刚刚挂掉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现在信了吧？”他说，“听见没有，以后不要再骚扰她了。”
　　“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你让她接电话！”我激动地说。
　　“她正在我怀里躺着，刚和我玩得很开心。现在累了，睡着了，接不了你的电话。”
　　“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就当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全是放屁！”
　　“好，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
　　果然，我听到电话那头亲昵的对白。
　　“老婆，醒醒，说句话。”
　　“不要了，人家好累……”
　　我的心好像是被仙人掌刺到了一般，突然猛烈地收缩了几下。因为我听得出，那声音很熟悉，是她，是“泡泡”，是我朝思暮想的“泡泡”。
　　“老婆，你说，你爱不爱我？”那个男人接着问道。
　　“嗯……亲爱的，你怎么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把我自己都给你了，你说呢？好了，睡吧……今天真的好困了。”
　　“不行，我还想要……”
　　“讨厌，讨厌死了……”
　　他故意开着免提，没有挂断电话。那些残留在床上的娇嗔，在电话的另一端清晰可辨。我下意识挂断了电话，不敢再听下去。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好似晴天霹雳。
　　泪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液体之一，尤其是此刻，多说无益，因为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眼泪也是如此。
　　半小时后，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多是描绘他的威猛，“泡泡”的温柔和他们鱼水之欢的全过程。我没有勇气看下去，果断删了短信，并且把那个号拉黑。顿时萌生了开窗跳楼的冲动。
　　
　　（四）
　　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那样悲壮的死去。我选择了一种静默的死法，用小刀轻轻的划破了手腕。
　　醒来时，我在医院。母亲在我身边哽咽，陪伴我母亲的，有我的几个舅舅，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母亲看到了我手机里的内容，气愤地把我的手机扔掉，不许我再用手机。
　　那次之后，我向学校请了长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母亲也请了长假，专门留在家里照顾我，准确的说，应该是留在家里看着我。她把家里的网断了，又叫人把我那间卧室的门拆了，让我时时刻刻都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无处逃遁。
　　她花钱请了好几个心理医生来，又亲自带我出去四处游历了一番，折腾了三个月，终见成效。我心情平复了许多。
　　高考时，我终能坦然。马马虎虎，考中了一个二本院校。
　　一一年的夏，酷热非常。所以我常常会把自己泡在浴缸里。那一时，我想遗忘。遗忘掉过去的种种。但记忆会在心中留痕，在身上也是。我每每看到左手那条伤疤，就不禁又回忆起那段算是令我刻骨铭心的爱情。不知为何，我似乎很想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是否功成名就，是否如她所愿，得到那些她神往的爱情。但如今的我早已明白，象牙塔，永远都只是个传说。
　　我再一次打开被我尘封了半年之久的QQ，里边有许多邮件和留言，加起来超过了零九、一零这两年她传达给我信息量的总和。
　　她的留言有很多，根据时间的不同，态度转变也很大。
　　起初，她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似乎想证明自己没有错。几周后，她又有意无意地在文字间透露出一些懊悔的心绪。临近高考时，她剩下的，唯有空白了。
　　因为在这半年间，她和我一样，发生了许多事。
　　从她的留言中，我得知，那名男子是她的同乡。中考没考上，上了技校。他们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的。高三下半学期刚开学，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尽快把孩子做掉，苦于没有钱，最后向那男生要，那男生没钱，她便低价贱卖了我送给她的戒指。有了钱，但还是有问题。她年龄不够，正规医院必须要监护人，小诊所她又不敢去。而那男生坚持让她去小诊所，最后两人发生争执，她提出了分手。那男生不愿意，说分手也行，但她必须继续当他的情人，必须按时和他有那种关系。她不愿意，便躲了起来。没想到那男生找不到她，就把平时两人一起的一些不雅的照片，录像和视频用她的号到处乱发，给我也发了一份。最后他甚至找上了她的父母。
　　害的她父母在当地丢尽了脸面，最终从绵阳搬到了成都。
　　至于她的高考，更不必说，一塌糊涂。
　　她选择了重读，而我选择了把和她的往事清除地一干二净。
　　唯独留下了，那个曾经的笔名，浪雨。
　　
　　（五）
　　当我得知整个故事经过后，心底暗暗泛凉。
　　如今，三年已过，而我们却形同陌路。那些年少，那些轻狂，那些不羁，那些牵绊。
　　她说过：“遇见你，真的不可思议。”
　　她说过：“也许是因为我们同样轻飘，才有机会在空中相遇。”
　　
　　（六）
　　那日，我即将启程，踏入大学的校门。
　　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这封邮件没有题目，只有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十五岁那年的雨季。因为那时候，我真正的爱上过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孩子……”
　　读到这里，我的眼角在干涸了许久后，终于再一次被湿润了。我没有对她传递给我的信息做任何的回复，我不是圣人。我不恨她，但也不会原谅她。
　　直到今天，“泡泡”对我来说，仍旧是一个迷。
　　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何会改变初衷，为何要骗我那么久。只不过对于这一切，我已兴味索然。只是手上的疤痕还在，曾经的约定还在。
　　不在的，只是那个远在天府之都，和我打过勾的女孩。

有些事情想也想不明白

心事了无痕，安安静静，平平淡淡

人生啊，就是这样子，呵呵

看帖回帖是美德！: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