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

黎明时分，猎户李大山家的小儿石子到山中打柴，忽听到草丛中传出婴儿的响亮啼哭声。走近一看原来是用蓝粗布裹着的一小女孩。看到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停止了哭声。但他一走开，就又哭起来。石子想，我自家饭都吃不饱，哪能养活她呢？他走了不多远，又听到随风飘来小女孩嘶心裂肺的哭叫声，不忍心又转回来，看着她楞了半响。想到附近有个尼姑庙叫虚云庵，她们也许能收留她，就尽力抱起女婴向虚云庵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去。

虚云庵其实不大，前后三进，住了几个尼姑。平时几个年青的尼姑都靠出外化斋养活自己，只留下庵主静月在家，靠本地一个比较富裕的施主扬行善定时送些钱粮来。静月五十开外，面貌清秀，自己在庵后种菜养鸡，还会点针炙术，能开点简单的中药处方替附近百姓看看小病，人缘还好。这天见石子抱着个女婴送来。本想不收，可一看这孩子，虽然营养不好，肌黄面瘦的，但以她阅人之多，感到这女孩骨骼清奇，一种说不出的富贵典雅之相，对小徒淡云说：徒儿，你看这孩子骨相如何？淡云摇摇头。静月说，这孩子绝不是凡品，为师从没看错过人,我们就挤出一点口中食养她罢。淡云当然听师父的话，从石子手中接过女婴到后堂喂稀饭去了。静月忙两手合佛，连说善哉善哉，又摸了一下石子的头，给了他两个馒头.说，孩子,善有善报，善有善报。石子接过馒头，塞进怀里，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农历腊月十八，虚云庵大施主扬行善带了家人来庵里上香，顺便给庵里带来了不少年货。双方行过礼后在佛堂分宾主坐下。老尼静月让淡云把拾来的那个女孩儿抱到扬行善面前对他说，贫尼有一事和施主相商。扬行善问何事，静月说，施主，你看这娃儿如何？扬行善一看，眼前一亮，觉得这孩子不仅唇红齿白，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高雅富贵之相。静月说，这娃儿是有人从野外拾来，大抵是穷人家养不起扔掉的。据贫尼看这娃儿骨相超凡脱俗，也许施主一家能凭借她的富贵之气直上青云哩。扬行善说，大富大贵我也不敢奢望，人活在世上不要大起大落，走平水就行了。既然庵主说了，我带回去养着，就算做件好事吧。静月自是谢过，留下他们吃了素斋后分别了。

人们常说女大十八变，扬家拾来的这个女孩儿长到十七八岁时不仅个儿高，而且容貌出众。特别是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颦一笑不由自主的使人留连忘返，超过她的几个姐姐和哥哥。扬行善正想找个殷实人家把她嫁出去，谁知她谁也不嫁。扬夫人背地里问她是不是心中已有如意郎君了。她轻轻地摇摇头，说她倒是暗暗地欢喜上一个人，但是她说不出口。这就是一个常来她家送柴的比她大十岁的男子，听人说自己小时候就是被他从野外拾了送到虚云庵的，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哩。不过欢喜归欢喜，这男子家是个猎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太穷了。而自己向往的是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是不是有些非分之想呢；凭自己的才貌就是许配给一个大财主也算屈就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凡品，只不过等待一阵“好风”把自己送上“青云”。

这扬行善看拾来的女娃天生丽质，所以也尽力栽培她。她长到十六七岁，不仅人越长越漂亮，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们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素质这个东西真是奇怪，一个女孩儿光是漂亮，人们反而觉得俗。为什么呢，因为人越漂亮，而一开口说出话就立分雅俗了。恰逢这年朝廷选秀，这女孩儿百里挑一，不，千里挑一，一选就选中了。别人家女孩选秀选中时，都哭哭啼啼，作生离死别状，而她却异常沉静，对父母说：儿一旦有出息，自当不忘父母养育之恩，兄妹同胞之情。她自作主张，为自己取名为“玉环”，说，我这玉环不光是套在男人手臂上作装饰的玉环，而是能套住天下一等男人心的玉环。临上轿时对父母款款一拜就离家走了。

这杨玉环先是作王妃，后又被玄宗看上作了贵妃，尽人皆知，恕在下不详述了。

有一次玉环陪玄宗狩猎，大家正玩得尽兴，忽有宫人报捉得一撞入皇家林园的猎手。其时，杨玉环浑身环佩叮当，倚坐在玄宗怀里撒娇，面前的几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不一会儿卫士将那偷猎之人推上来跪下，高力士喝问到，大胆草民，你知道撞入皇家林园狩猎是何罪吗？谁知那人并无半点畏惧，叩头说，臣民无意撞入皇家林园，是我射中了一只麋鹿，受伤以后窜到皇家园林中，为了拾取猎物才误入禁区的。杨玉环一听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呢，抬头一看，“这不是石子吗？”几年不见，石子个子长得格外魁梧，但也格外消瘦了，忙着给玄宗一个媚笑，“哟—不知者不罪，算你好运，遇上吾皇这么一个宽厚贤明的君主，走吧，将猎物给他，下次可小心了。”“臣民不敢。”

人道是“天有不侧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几年，杨贵妃，不，杨玉环，可算是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她至今还记得和玄宗一起排演“霓裳羽衣舞”的场景，记得观看斗鸡的乐趣，记得高力士为李白脱靴磨墨的轶事，记得公孙大娘的舞剑，记得岭南荔枝的鲜美，记得在华清池沐浴的快乐……为了巩固自己专宠于皇帝的后宫地位，她结识了一名年青的御医华良，不断施以小恩小惠。有一次华良老母生病，杨玉环特地前去慰问，华母感动得热泪盈眶。华良也因此忠心耿耿，常为玉环配制一些特殊的保健药物，使杨玉环不仅肌肤晶莹丰腴，而且天热时流出的汗液都带着一种香味。加上杨玉环才貌双全，善于察言观貌，所以赢得了玄宗的专宠。

有一次安禄山来朝拜，唐玄宗为笼络他，下令有关官吏在亲仁坊为安禄山修建高大的住宅。宅内有精工制作的屏风，珍贵的白檀香木的床，就连装饭的盂钵也是金子做的。本来杨玉环听信玄宗的话，尽力去拉拢安禄山，指望他为朝廷所用，但因为经常接触，看出了安禄山野心的端倪。于枕席之间，问玄宗透了一点口风，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安禄山手握重兵，朝廷不能不留一手呀，但玄宗不以为意。

安禄山终于反叛了，因为承平日久，朝廷没有采取得力的军事措施。安禄山的大军一路杀向京城，所向披靡。正当玄宗一路人马离开长安来到马嵬驿，随行将士又饿又疲倦。中国老百姓历来有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思维传统。天下出了乱子，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更恨贪官，奸臣，皇帝的卫兵头目龙武天将军陈玄礼正是这样想的。他认为安禄山造反，皇帝出逃，祸由宰相杨国忠而起，想要杀掉他。于是通过东宫宦官李辅国把这种想法禀告了太子李亨，太子还没有拿定主意，正好碰上有吐蕃使者二十多人拦住杨国忠的马，向他诉说没有吃的东西，杨国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兵士们便大声喊起来：“杨国忠与胡人谋反！”有人当即用箭射他，射中了他坐骑的马鞍。杨国忠飞跑到马嵬驿西门内，兵士追到这里杀死了他，并用长矛挂着他的头插在驿门外示众。杨国忠死了，将士们并没有散去接着又包围了驿站。唐玄宗听到外面大吵大闹，便问外面了出了什么事，左右侍从告诉他是杨国忠谋反。玄宗拄着手杖走出驿门，慰劳众将士，命令他们收兵撤下，但将士们都不答应。玄宗叫高力士去问是什么原因，陈玄礼回答道：“杨国忠已经谋反，杨贵妃也不该再在陛下身边侍候，希望陛下忍痛割爱，将她就地正法。”玄宗说：“朕自然会处置好这件事。”然后进入驿站，靠着手杖侧首而立，就这样久久地伫立着。

逃难途中，不再像在皇宫里那么多讲究，大家都挤在一块儿，这边众将士强烈要求处死贵妃的事早有宫女告诉了杨玉环。杨玉环一听吓得花容失色。杨玉环是聪明人，她当然晓得玄宗是宠爱自己的。他们也曾花前月下盟誓，相爱到永远。但真正到了危及他的生命和权力的关头也就难说了。一时急得流下眼泪来，四周的宫女也吓得没了主意。这时候只听到外面军士们乱哄哄的叫喊声，听到玄宗拄着拐杖在佛堂里“的笃，的笃”徘徊走路的声音。

一瞬间，她觉得人生仿佛从天堂落进了地狱。只听到玄宗对高力士说：“贵妃，一向在禁闭森严的内宫，不问政事，为何一定要杀死她呢？”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贵妃娘娘确实无罪。但现在她的哥哥杨国忠死了，而贵妃娘娘侍奉在陛下身边，将士们怎能放心呢？现在情况相当危急，还是希望陛下早做决断。”

沉默，沉默，久久的沉默。

忽然一个叫彩虹的宫女，她是被贵妃从野外拾来的弃婴养大的，视贵妃如亲娘。这时候她对贵妃说：“娘娘，我有主意了。”“什么主意，快说！”一些宫女忙围过来。“有一次无意中我听御医华良说，他会配制一种药，可以使人假死七日。一个人服下这种药，便陷入昏迷。我们现在立即请华医师帮忙，让贵妃服下这种药，对外说，只等待停尸七天后才下葬。这七天中我们满可以把娘娘送出去藏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好，好，快去吧！”彩虹急忙走出去在厨房里找到华良，华良说这里不是京城，我会配这种药，但这荒村野店哪有这些药材？彩虹一听傻了，心想贵妃完了。这时一个厨子说。我听说这附近庙里有一个精通岐黄之术的老和尚，他是不是藏着一些中药材。彩虹一听转身就去找那老僧。“阿弥陀佛”，那老僧正在入定，听了宫女的话微微睁开眼睛，慢慢从佛龛下面掏出一包药来：“快去煎了给施主服罢！”彩虹不由得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娘娘……”“天机不可泄漏。”老僧抬抬手示意彩虹出去，就又入定了。

杨玉环服下药以后立刻昏迷过去。彩虹急忙出去让高力士向玄宗禀报。此刻京兆司录韦谔正跪在玄宗面前不断的叩头，直至血流满面，恳求玄宗赶快将杨贵妃就地正法，好救众人性命。玄宗再三犹豫，正要下令让人把杨贵妃带到佛堂，用绳子勒死她。谁知高力士大声禀报，贵妃娘娘已为陛下自尽。玄宗听了一楞，又惊又悲，呆呆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韦谔一听立即站起来让宦官和宫女把尸首抬到驿站的庭中，召陈玄礼等人进入驿站。陈玄礼伸手在杨贵妃鼻唇间一摸，已无气息，验明证实杨贵妃已死。陈玄礼等人脱去甲胄，叩头谢罪。玄宗安慰他们，并叫他们告知其他将士们。陈玄礼等都高呼万岁，拜了两拜，退出驿站，于是才整顿好队伍，继续前进。

当天，高力士和韦谔找到当地官员，草草备了一口棺木，看着士兵将杨玉环尸首装进去，抬到山下挖了一口墓穴，埋好，并立了一块碑，书曰贵妃杨玉环之墓，并向玄宗作了回报。玄宗默默无言，良久才说，等天下平定了再厚葬吧。

第二天深夜时分，因为伸手不见五指，在马嵬坡附近山洼处，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忙了半天。他们从头天葬下的棺木中取出用丝绸包好的杨贵妃，又有人从近旁乱坟中挖出一具尸首装填进去。反正日久天长尸体一腐烂谁也认不清了。一人扛起贵妃，另几个跟着，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向大山深处走去。原来这几个人正是贵妃贴身宫女彩虹和华医师以及一名姓王的卫士。黎明时分，一行人来到姓王的卫士家中。他只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把贵妃安顿好以后，他们才觉得忙活了一夜，又累又饿，连忙升火做饭。饭后他们才想到一个问题，将来把贵妃安置到何处才合适。彩虹说住到她家去，王卫士说不合适。我们这几个人的家都不能收留，万一官府查到怎么办。还是王卫士老娘有办法，她说不如把她送到尼姑庵里去，削了青丝，改了容貌，再改了姓名，大概没人找麻烦的。大家都说这办法好。送到哪座尼姑庵呢，彩虹说，不如送到贵妃出生地的尼姑庵，乡里乡亲的，就是有人知道也没人举报。当年她在京城家乡的人没少沾她的光。其他人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彩虹后来又说，索性我也递度了和她一起做尼姑，这样一来有个伴说说话，二来也有个人照应她，那王卫士说这样更好。

几天以后贵妃果然醒了过来，一看睡在一间茅屋里。这茅屋还算洁静，木窗上糊了洁白的窗纸，有几个木柜一格一格的，让人识得是药房。众人见贵妃醒了一齐涌过来。彩虹欢喜得流下眼泪来，拉住贵妃的手问：“娘娘，我们如今到哪里去。”经过这九死一生的变故，杨玉环把什么都看透了，听了大家的建议连连点头。自己坐起来要把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脱下扔掉，说：从今天起，杨玉环死了，我和你们一样兄弟姊妹相处，说着要扯断颈项里的首饰扔到墙角里，众人连忙拉住她的手，“不可不可，这些首饰都很值钱的。彩虹你要小心收拾好，我们今后的生活费可全指望它换钱使哩。”杨玉环一听也笑了：“对，对，日子总是要过的，托人变卖了慢慢用吧。”彩虹一边收拾一边说：“瞧，仅鞋子尖上这一颗夜明珠就值几千两银子呢，我记得还是南海诸国的人进贡的。”

一日，于返乡途中，从路边突然冲出一伙强盗。王卫士身手敏捷杀得那伙人望风而逃，但他自己也不幸受伤，衣衫上沾满了血，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几个逃散的强盗见他受伤倒地，复又举着大刀长矛冲上来。正在危急时刻，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利箭。射中最前头的一个强盗，他们一看来了援兵，便一齐溜走了。彩虹说，真是天助我也。彩虹在宫中也学过几天武功，但那只是花拳绣腿没上过战场。大家一看来人个子魁梧，身背利箭，手持硬弓，原来是山间一猎人，忙拢过来谢他。等他走到近前，杨玉环忽然眼前一亮，这不是石子么？石子也一楞：“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杨玉环见大家望着他们俩，脸上一红，低低的说：“一言难尽……”石子问：你们想到哪儿去？彩虹说：“娘娘想回家。”杨玉环瞪了她一眼：“快别这么说。从今往后，我们姊妹相称，我这名儿也得改一改。”她接着又问了问她养父家的近况，说：“我们绝不能回到他家去，树大招风，今非昔比，说不定给他们带来麻烦。”还是年青人头脑子转得快，彩虹说，不如我们先跟这位大哥回去住下来以后再说，不知这位大哥意下如何？”石子一听，连说：“不，不，我那茅屋又矮又小，哪能容得下你们这些贵人呢？”“什么贵人？”杨玉环说：“背时的凤凰不如鸡，这乱世有个地方安身就不错了。”那王卫士也点点头，“我看只要这位大哥同意，他家是个很好的去处。深山野洼，穷人家没人注意。至于房子小不要紧，大家挤一挤。我们自己有手有脚，再搭两间茅屋不就行了。”

半个月后，深山里冒出袅袅青烟，多了两间新茅屋。顺理成章，王卫士和彩虹成一家，杨玉环和石子成一家，和和美美住在一起。

一年后，彩虹生了个儿子，杨玉环生了女儿。依杨玉环的主见，决不走读书入仕的路，宫廷里勾心斗角的事他见得太多了。除了教两个孩子识字以外，一力主张跟他们的父亲学打猎，练武功；而她自己早穿上粗布衣服，在茅屋周围开荒种地。除麦子玉米外，长了不少蔬菜，还养了些小鸡小鸭。杨玉环将手饰拿到山外兑成银两维持家用，而彩虹则一力照应杨玉环，尽量不与外人往来。

夏天，吃过晚饭，大人小孩坐到门前光洁的土场上乘凉，场边栽了一颗桂花树。杨玉环对彩虹说：“你记得御花园里也有桂花树吧，多香啊！”彩虹说：“环姐，你说是宫里好，还是这乡下好？”“当然是乡下好，自由自在。宫里有什么意思，荣华富贵过眼烟云罢了。从这次变故看你不能说玄宗一点不爱我，但到了关键时刻，他还不是自己的性命要紧，皇位要紧。”

这时，接连有几颗流星从天上划过，形成了壮观的流星雨。

彩虹指着天上的流星说：“姐，你看这征兆吉利不吉利？”“吉利不吉利，我不知道。”杨玉环悠悠地说，“但我知道，经安禄山这一闹，大唐从此要走下坡路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果然，不久以后，历史进入了“五代十国乱悠悠”的时代。


小巷深深

何畏

闲暇时，他爱看小说，尤其爱看反间谍小说。

昨天晚上，他的朋友，一个本市开发花园别墅的房地商又给他送来了几十万元美金。前前后后方方面面送的钱够他办几个去N国的绿卡了。

早上起来，便坐在静悄悄的，面对着几棵梅树的书房里，重新打开书本。他懒洋洋地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用左手抚摸着罩在沙发上粉红色荷花鸳鸯图案的毯子—这是他妻子绣的。儿子和他夫人先他去N国了，那边已买好了房子，儿子在N国上大学。

他打开书，翻到小说的第四章。

咖啡的热气从杯子中袅袅升起，他喝了一口咖啡，又点上一支雪茄。微风送来窗外沁人的花香。他从沙发上一下子坐起来，情不自禁地陷入幻景之中，他变成了从小巷深处提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小皮箱赶来的人。

那男的神情不安，走出大门，看看天色，还很早，有几颗晨星在天空闪烁。巷子一头，停着接他逃跑的黑色小轿车。他知道红队绝不会放过他，因为他背叛了组织，供出了他的上线和下线，使好几个曾经一起工作的同志连续遇害。

被捕后他也曾熬过不少酷刑。什么皮鞭，老虎凳，甚至烙铁烙在胸脯上，也没有吐出一点党的秘密。然而他们把他妻子和儿子捉来，威胁要枪毙他的儿子，……他终于抗不住了，崩溃了，一点一点地把他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们给了他不少钱。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妻子和儿子送出了国外，并且买了房子。他们让他做了侦缉队长，捉拿共产党人。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坚决要求出国。

现在，他终于钻进了汽车，躺在小汽车里的沙发上，沙发上罩着粉红色荷花鸳鸯图案的毯子。他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司机开车。

小车刚驶出巷口——那条仿佛深不见底的黑色小巷。小车突然停下来，他喝问一声：“为什么停下来？”他把头伸出窗外，曙光里有一辆黄包车倒在小车前，有两个人影同时从黄包车后钻出来，一左一右，手里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叛徒！”一声断喝，似乎震破了他的耳膜，枪口随即升起一缕青烟。他感觉眼前一黑，人软软地耷拉在小车窗口上。

早饭以后，他慢慢放下小说，提着装满美金的黑色小皮箱走出深巷，看看漫天红霞，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定了定神，一步一步向东，往市纪检办公室方向走去。

沙发！沙发!

心事了无痕，安安静静，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