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歌

　　
　　<一>
　　“师兄，你看，这梨树上的雪，竟是比春天盛放的花还要漂亮呢！”十四五岁身着银色齐腰短袄的少女在雪地上兴奋的跳着，回过头向着被她称为师兄的少年浅浅微笑。
　　少年看着茫茫无边际的白雪，恍惚中觉得，眼前这尚显稚嫩的笑靥，已经倾国倾城。
　　他16岁，她14岁，这一刻，在这纯白色的世界里，是彼此的唯一。
　　少年的眉头却是微微的皱着，似乎是有满怀的心事。
　　“浅歌，”少年低低的叫到，“我......”
　　少女颇有些奇怪的问道：“师兄，怎么了？看你脸色，莫不是病了？”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止住。
　　“不是。”少年缓缓开口道，“师父要我去依云山顶，寻找一棵绝世罕见的雪莲。明早，就要动身了。”
　　“可是......”少女急切的说，一双眼睛满含了担忧。
　　“我知道，”风吹过，拂起少年乌黑的发和坚忍俊逸的面庞，“依云山上的那棵雪莲，传说是两千年前武林至尊种下的，两千年来，沐初阳之润泽，饮融冰之纯粹，吸收了天地精华，早已成为世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药效。江湖上各路高手，因寻找它而在那极寒的高山上丧命的不在少数，而在依云山脚就因心生猜忌而互相残杀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依云山之行，于我而言，是凶多吉少。”
　　少女一下子抱住少年：“所以，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松开紧紧抱着师兄的双手，红了脸，说道：“那个......我是说.....你走了，谁陪我.....”
　　少年呵呵的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少女在风里凌乱的发，温润的眼眸里渗出如水的柔和，“我是答应了师父的，并且，自我跟着师父习艺修身，十二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东溟古镇，是时候到外面的世界去了。依云山之行的凶险，倒不算什么，我的性命，是早已置之度外的。我唯一牵挂的就是....”
　　少女低下头去，玉瓷般的脸庞泛起粉红。
　　少年继续说道，“就是浅歌你啊。我唯一的担心是，是否还能够回来，再见到你。”少年背过身去，两行清泪缓缓滑下，滴落到脚下的雪地上，融出大片洁白清冷的冰花。深冬的冷风突然的呼啸而过，少年的头发和衣角飞舞在空中，清瘦的身影更显俊逸不群。
　　“浅歌，”少年回转过身，认真的叫到，“你答应我两件事，可好？”
　　少女轻轻的点了点头。少年继续说道：“第一，我走之后，切不用挂念我。这人世的一切，其实是自有定数的，有太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够掌握和改变的。所以，你一定要如现在这般快乐自由。第二件，就是......倘若，我能够回来，你.....从此之后，叫我的名字－－暮渊，而不是，师兄。好吗，嗯，浅歌？”
　　少女却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声清澈，如溪水的欢歌。“哈哈，师兄，这算什么请求？不过，我答应你。并且......”少女靠近少年的耳边，轻声说道：“不管多长时间，我等你回来。”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错愕的神情，调皮的笑，转过身去，张开双臂，迎着冷风，大声的喊到：“暮渊~暮渊....我等你回来！浅歌等你回来......暮渊，浅歌等你回来......暮渊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这呼喊，悠悠的随着风，若有若无，充盈在纯白色的世界里。
　　“浅歌。”少年轻声呼喊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世上最美最纯粹的字眼，用尽了他一生的深情。
　　少女觉得痴痴的，叫道：“暮渊。”
　　"嗯。"
　　“明日...保重。”
　　－－－－－－－－－－－－－－“是的，暮渊，不管时间空间如何变迁，我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二>
　　时已至盛夏。
　　夕阳把远处天空的云朵染成红色，像在炽烈燃烧着的火焰，有着无尽的热，光却是渐渐的淡了下来。
　　浅歌端坐在窗前，取出自己的那把古木七弦琴，轻轻拭着琴弦，弹了一曲《相思引》。
　　逐渐衰微的日光，好像给这位抚琴沉思的白衣少女披上了浅金色的薄纱。本就出尘的浅歌，此刻更像一位误落尘间的仙子，像一个只适合在淡淡月华中舞蹈的，不染纤尘的精魂。
　　浅歌修长洁白的手指抚过琴弦，谱出的声音悠长清婉，哀而不怅，却幽幽的使人落下泪来。
　　少女怔怔的抚着琴，心下略有凄伤。两年半了，时光原来是这般的迅疾。只是不知，那日目光清澈略带羞怯的少年，如今会怎样。只是，有没有人像自己这样，两年半，不分朝暮的，心里只想一个人。淡了世间的许多极致，只是想着念着一个人。
　　浅歌又会想起那日，少年被风拂起的发，掉落在雪地上如最温润玉石的泪滴，微微的笑起来，心里是甜美的味道。
　　“暮渊，我好想你。”浅歌似是无意中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也怔了一下，然后清醒过来，泪珠顺着脸庞止不住的滑落。
　　浅歌突然的站起来，看向窗外遥远的天边：“对，暮渊，我就是想你！我想你！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少女痴痴的在窗前站着。暮光隐退，月的清辉柔柔的展开在她满是泪光的脸上。有萤火虫在深蓝色的夜空里飞来飞去。可她丝毫未曾察觉，只是那样站着，站在时间之外，空间之外，就这样站着，有所期待，仿佛这就是她永远的姿态。
　　<三>
　　他的回来，却是突然。
　　深秋的天气，已使那株梨树的枝干上结了薄薄的霜。
　　清晨浅歌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睡意朦胧的去开了门，却见到新来不久的小师弟站在门边，兴奋的告诉她：“师姐，大师兄回来了，正在师父那里，急着要见你，快点和我一起去吧！”说罢，又一脸神秘的在浅歌耳边悄悄说道：“那株雪莲，啊，我看到了，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浅歌听到这个消息，是惊大于喜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给她又添了几分光彩，有了一种让人不敢仰视的美丽。
　　浅歌转了转脑袋，模样竟是淘气的，对小师弟说道：“嘿嘿，没关系的，让他慢慢等，师姐去洗洗脸。”
　　浅歌换上了平日最喜欢的浅紫色衣裙，然后对着镜子，细细的上了浅浅的妆。
　　微风拂过，这衣带裙裾飘飘扬扬，配上她绝世的容貌，大有仙子飘然之姿。
　　浅歌站在那个高高瘦瘦依然清俊飘洒的少年面前的时候，少年怔了一怔，一声惊呼：“浅歌！”
　　浅歌看着眼前这个比两年前多了成熟和坚忍的少年，快乐的笑着，“暮渊”二字几近脱口而出的时候，却突然看到，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兄身旁，站了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白衣姑娘，紧紧地挽着师兄的手臂！那姑娘生有清丽绝美的容颜，又透着一种久病怯弱之气，竟比浅歌还多出些柔媚娇弱之气，让人不得不生出怜惜之情。浅歌只觉得茫茫然失掉了魂魄一般，呐呐的叫了声，师兄。
　　暮渊眼见浅歌的脸色大变，眼睛直直的看着搀着自己手臂的少女，心中觉得尴尬，轻轻的叫了声：“浅歌。”
　　浅歌目光朦胧的看着他，看他拉着白衣少女的手，让她叫嫂嫂，看着那白衣女子脸上漾起浅浅的微笑对她说妹妹好。她忽然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梦境之中，一个不真实的梦中，她看到天地在不停的旋转，看到那白衣女子和师兄焦急的面容。而后，她所能感觉的，就只有心里酥酥麻麻的痛感。
　　浅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可怕的梦境。她转过头来，却发现师兄静静的站在床边。“原来，都是真的！”浅歌痛苦的闭上眼睛,面色因此变得苍白。
　　“浅歌。”
　　浅歌没有应答，兀自起身打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月光照在地上，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月色，哪里是霜色。浅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这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很多。
　　暮渊缓缓的走过来，站在浅歌的身旁。“浅歌，我......”
　　浅歌转过头，冷冷的问道：“暮渊，你还记得你走的前一天吗？”
　　少年长叹一声，“当然，我未曾忘记过。”
　　“可是......”浅歌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在月光下像碎掉的琉璃。
　　暮渊避开了她的目光，“那时是少年无知，不知道承诺....”
　　“罢了罢了。”浅歌打断少年的话，认真的看着他的双眼，满含了深情，似乎要将少年的影像就这么刻进生命里。“那么，你告诉我，你和她，那个......嫂嫂，你觉得幸福吗？”
　　少年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显现一种奇异的光芒，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定很幸福。”
　　浅歌对着少年笑了，心悄悄的痛了，又是交织着快乐的。“嗯。如此便好。”
　　少年脸上的错愕表情，一如当年。
　　浅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哎，师兄，没事了。”她突然抱住少年的脖颈，轻轻地说道：“你幸福，便好。”
　　是的，你幸福，便是我的幸福。尽管我的心痛着，碎掉了一般，可我还是要说，这样真好。
　　星光洒落，悄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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