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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子彈飛》票房衝破四億大關,在中國引爆一股政治索隱、解讀現實與歷史的浪潮,認為它的魔幻現實主義帶有革命英雄主義色彩和強烈的政治隱喻。無論左、中、右都對電影闡述的革命主題表示肯定,片中台詞和意向被認為是對中國貪腐現實的諷喻,甚至認為影射六四與零八憲章,反映當下中國社會暗潮湧動。「讓房價飛」、「讓工資飛」等也成為嘲諷現實的潮語。
中國電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驚喜了——上映後既叫好又叫座,這就是近日在中國影院熱映的《讓子彈飛》。自十二月十六日上映到二十七日的十一天內,票房衝破四億人民幣(約六千萬美元)大關,平了《阿凡達》早前在中國大陸創下「最快超越四億票房」紀錄。不但票房大賣,還在全國引爆一股政治索隱、解讀現實與歷史的浪潮,輿論認為它的魔幻現實主義在搞笑娛樂之外,還帶有明顯的革命英雄主義色彩和強烈的政治隱喻。更難得的是,雖然大家對電影解讀各有千秋,但無論左、中、右都對電影闡述的革命主題表示肯定,更多的人認為電影對中國當前的貪腐現實有強烈的諷喻,為此,一度傳出中國有關部門要求冷處理這部電影的傳聞,而電影製作方也鄭重闢謠。
《讓子彈飛》的公關負責人也一直對記者強調,這部電影只是娛樂賀歲片,不要過度解讀。導演姜文也對媒體稱,不急於表達思想。不過,觀眾很容易就發現,《讓子彈飛》相對於原著而特意埋下的辛亥革命暗線,以及片中比比皆是的象徵符號和不斷叠加強化的革命意象,讓這部電影中的革命主題和政治隱喻呼之欲出。
中國社科院博士生黎文認為,姜文的電影一向有狂歡色彩,《讓子彈飛》就是一場「革命的狂歡」。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認同姜文在電影裏叙述的是一場革命,「但是一種同盟會這樣的革命黨人才能策動的革命……而非我們某些看官眼裏別的什麼革命」。在張鳴看來,辛亥革命的特點正如影片中所暗示,幾個英雄打天下,拯救百姓,而百姓卻是面目模糊的群氓式形象,除了幾個土匪和幾個家丁,電影裏所有的百姓都是些光著脊樑的模糊影子,只會一齊跪倒,一齊歡呼,一齊奔跑,一齊搶劫。「這樣的革命不需要動員,英雄們打贏了,群氓自然就會跟上。但建基在欺騙和利用百姓基礎上的革命,結束之後又能如何?」
不過,有些解讀太過離譜,甚至有點匪夷所思,但是都反映出當下中國社會暗潮湧動,人心思變,正好藉《讓子彈飛》的杯酒,來澆胸中之塊壘,而無論電影原本要表達什麼或表達出什麼。
「讓XX飛」也成為一種流行句式,成為網友們嘲諷現實的最新潮語。天涯網友調侃當前的物價說:「繼《讓子彈飛》熱映之後,發改委轉型電影新片《讓油價飛》今天將在全國熱映,預計票房收入過億;國土資源部不甘落後,準備年底也播出賀歲新片《讓地價飛》……」「至於什麼時候證監會籌備《讓股價飛》,目前還沒有時間表。中國政府熱播長篇歷史史詩巨制《讓房價飛》表示毫無壓力~鴻篇巨制《讓工資飛》暫無計劃……」
由中國大陸導演姜文執導並携手周潤發、葛優、劉嘉玲主演的《讓子彈飛》,講述的是上世紀二十年代名為張麻子(姜文飾)的土匪冒充縣官馬邦德(葛優飾)在鵝城上任,與鵝城惡霸黃四郎(周潤發飾)鬥智鬥勇的故事。而張麻子真名張牧之,曾跟隨蔡鍔南征北戰,參加過辛亥革命,蔡鍔病逝後張牧之不滿官場腐敗、軍閥混戰而落草為寇,當他遭遇黃四郎這個惡霸時卻又重燃起早年的革命理想。而黃四郎也並非一般的惡霸豪紳,他家財殷實,早年留過洋,武昌起義時曾對革命有功,之後利用革命後獲得的權勢控制官府、欺壓百姓、謀取暴利。因此,張麻子與黃四郎的鬥爭從最初的打劫、復仇,很自然演化為以「公平、正義」為名的打土豪、分財產的一場革命。
《讓子彈飛》改編自作家馬識途《夜譚十記》中的第三記《盜官記》,早在一九八六年就被導演李華搬上銀幕,名字為《響馬縣長》,當時也曾紅火一陣。原著中張麻子與黃四郎的背景都很簡單,張麻子是被逼上梁山的土匪,本名不可考,「張牧之」是因為買官做縣長而改的名,也就是張麻子在前,張牧之在後,而電影則恰好相反;原著也沒有提到他們參與過辛亥革命,而電影中為他們加入的辛亥革命背景,使他們之間的鬥爭不再是單純的革命與反革命,而是革命理想主義者對既得利益者的繼續革命。
革命符號和政治隱喻
正因為這部電影不像其他電影迴避政治話題,反而充滿革命符號和政治隱喻,網友認為這是二零一零年最「給力」的國產電影。《讓子彈飛》中的符號暗示、對比強化等顯示了強烈的姜文風格,這也是電影成功的因素之一。馬拉火車在片頭、片尾強化出現,「讓子彈飛一會兒」在片名、片頭、片中一再出現,蒙面的麻將面具「筒子」反覆出現,屁股的意象在武舉人被打、師爺屁股被炸出現,花姐舉槍的姿勢與張麻子學她的姿勢,尤其是關於鵝的意象,除了鵝城之名、廣場上的鵝、衝擊碉樓路上跟隨張麻子等人的鵝之外,影片甚至讓跟隨武舉人的混混每人抱著一隻鵝……導演似乎怕觀眾忽略或不理解這些他特別設計的意象和符號, 不斷叠加、對比強化,乃至於讓人有用力過頭的感覺,以電影中台詞來說就是「不是他媽的不用力,是他媽的太他媽的用力了」,而觀眾不認真解讀這些意向,還怕真對不起姜文的用心和演員們的「用力」。
對於這些具體的象徵符號,觀眾還能有比較一致的解讀,比如馬拉火車隱喻革命後的中國和現實中國是表裏不一致;屁股,就是隱喻武舉人、師爺這些投機分子、勢利者的「屁股決定腦袋」;「筒子」諧音「同志」,也帶出國粹麻將所隱藏的國民性;鵝象徵麻木自私、膽小怯懦、隨波逐流的芸芸眾生;光著膀子的群眾代表「衣」無所有的無產者;張麻子代表革命理想主義者,黃四郎象徵革命後的既得利益者……
然而,這些象徵符號的叠加及隱喻的模糊多義,以及歷史與現實之間的魔幻轉換,讓觀眾對這些意象的進一步解讀千變萬化,不一而足。康城與鵝城,是代表「誑」城與「訛」城,還是代表理想中的小康之城與現實的飢餓之地;上海與浦東,到底是不是一體?張麻子的革命英雄主義是失敗還是成功?黃四郎的潰敗毀滅,是集權專制的潰敗,還是權貴資本主義的終結?
一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八零後作家蔣方舟套用魯迅的話評《讓子彈飛》說:「姜的牛逼之處,在於這片毛粉見毛,美國粉見華盛頓,改良派見改良,革命派見革命,民粹們見民粹,屁民見救世主,廣電們見沒有某黨就沒有新中國。各派都喜聞樂見覺得替自己說了話。」《讓子彈飛》被一些粉絲看作是現代版的《紅樓夢》,網上網下,不斷有人考證索隱,去尋找和強化心目中的《讓子彈飛》。
一位一本正經的央視《新聞聯播》主播看見色情暴力,觀影中途憤然離場。央視主播郭志堅在其博客中寫道:「充斥全片的髒話(國罵)、血腥場面和性暗示把我這個普通觀眾折磨得只能提前離席。」
重口味的觀眾發現中國出現了真正的美國式西部大片,大呼過癮,熱血沸騰。影評人「夢見烏鴉」說:「這部電影給人的感覺就是狂野灑脫,機智幽默,還有那抹不去的雄性氣息……片中美得令人心碎的川西風景和久石讓優美流暢又始終騷動不安的音樂,在環境的烘托下,大量的鬥智鬥勇搭配稀奇古怪的大計小策,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息中又貫穿著令人噴飯的對白與情節,還有馬戰、槍戰、巷戰等諸多大場面鏡頭,同時點綴了蕩氣迴腸的兄弟情誼和一抹亂世愛情,將本片打造為一部融合了江湖熱血和黑色幽默,突破中國傳統大片風格的姜文式大片。」
重慶人看到諷刺唱紅打黑,上海人看到浦東開發的狂熱。有人說,鵝城的城門口還有一灘水,那就是朝天門;張麻子打擊黃四郎,「是電影版的打黑反腐」。有人說,片尾的火車奔向浦東,就是奔向改革開放,是中國人在追求富裕的生活……
最強大的「索隱帝」是一片名為「《讓子彈飛》的一些暗線,隱喻,野心和吹捧」的帖子,從辛亥革命的線索考證了張麻子跟隨蔡鍔、黃四郎曾參與辛亥革命的「歷史」,不過作者認為姜文的「站著也能把錢賺了」是針對中國電影界的潛規則「跪著才能賺錢」而言。其他如「讓子彈飛中的隱喻大解密」、「《讓子彈飛》中的政治隱喻小解析」、「《讓子彈飛》的官場隱喻」這類文章更是不勝枚舉。
當然,也有一些對電影隱喻的考證、解讀讓人感覺「扯」得太遠,甚至匪夷所思。例如,把馬拉火車解讀為「馬列主義」,還可以是一種笑談,而從張麻子在民國八年做縣長解讀出「零八憲章」和劉曉波來,就讓人大跌眼鏡;還有人說,電影還有「八九六四」的隱喻,那就是民國八年「九筒」(指張麻子作為大哥戴「九筒」的面具)帶領六個弟兄幹掉了黃四郎……這些也許是過度解讀、隨意發揮,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歪曲了電影,弱化了對電影價值的探求,但客觀上卻是一種社會情緒的反映,是湧動的人心時刻在「借題發揮」。
暴力美學結合荒誕現實
當然,像這樣一部帶有批判和反思的電影,很容易引起觀眾聯想,觀眾很容易把電影的意象和現實掛起鈎來。例如電影中關於談判分成比例的情節,很容易讓人想到官商勾結;小六子剖腹驗粉的場景,則被不少觀眾認為是影射現實社會中的「開胸驗肺」,而姜文想表達什麼則不重要。其實,姜文的電影作品帶有很強的暴力美學觀,而「剖腹驗粉」很可能是暴力美學結合荒誕現實主義的產物。然而,要命的是,當前中國的很多社會現象比什麼都荒誕,姜文的荒誕現實主義在中國已經不是荒誕,而就是寫實主義。「開胸驗肺」與藝術化的「剖腹驗粉」沒有什麼不同,在司法不公的制度下,小六子「剖腹驗粉」的結果仍然是慘死而難以伸冤,而現實中國的「開胸驗肺」者很長時間沒得到公正對待。
如果比照現實,那麼中國老百姓從電影中又能挖出無窮無盡的隱喻和影射。比較典型的是,張麻子、師爺及黃四郎的象徵意義。在革命中,張麻子代表的是激進的革命理想主義者,黃四郎代表反動的腐朽勢力,那麼師爺則代表投機力量。在現實中,張麻子則對應改革者,他們看到體制改革的緊迫性,強烈要求恢復社會公平和正義;黃四郎作為既得利益者則要繼續坐享其成,是改革的主要阻力,而師爺主張「漸進式」改革,認為 「步子大了扯著蛋」,是溫和派。
因此,左翼人士對這部電影的上映大為激動,傳統左派的網站「烏有之鄉」連續幾篇文章分析《讓子彈飛》。其中署名夏歌的文章「導演姜文是左還是右?寫在《讓子彈飛》觀影之後」認為「《讓子彈飛》無論是思維方式,還是情感,都是左的,是《太陽》之後的回歸。刨去《讓子彈飛》強烈的英雄主義情結,它在一些至關重要的地方都反映了深刻的『左』的思辨」。
但姜文在整個社會向右轉的三十年中,他習慣於在左翼的語境下講自由主義,在右翼的語境下講人民英雄?
另一篇題為「《讓子彈飛》的政治隱喻——毛澤東式的革命理想」說:「縱觀全片,到處都可看見毛澤東的影子。」認為張麻子的「繼續革命」指的就是要繼續階級鬥爭:「老三娶了花姐,坐上了和馬邦德上任時同樣豪華的列車,一路歡笑奔向大上海的繁華世界,過去的革命者不又代替了舊的統治者享受榮華富貴嗎?張麻子依舊一身戎裝騎在雪白的戰馬上繼續前行,他要永葆『山匪』的本色!毛澤東晚年似乎亦是如此孤獨而壯心不已,只可惜沒幾個戰友願堅決地和他老人家『繼續革命』了!」
一些自由主義者對電影主題肆意濫解,左派的解讀有時也讓人哭笑不得:「張麻子臉上沒麻子,但至少有顆美男痣吧,這難道不是毛澤東的化身嗎?」
姜文的確非常崇拜毛澤東,他自己毫不掩飾這一點。姜文曾對美國導演奧立弗·斯通說:「毛澤東不但是偉大的政治家,更是個極有魅力的藝術家,他把整個中國當成他的作品。」斯通請他出演毛澤東,他說:「我了解毛澤東的歷史,理解他的內心,要演的話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演過我,只是我長得不夠偉大。」
因此,影片結尾張麻子那種知交半零落的落寞,左派認為這正是晚年毛澤東的心境,為此要發動文革,繼續革命。對此,右派認為,電影結尾同樣可以解讀為,火車奔向浦東是人們認為跟著老大繼續革命「不輕鬆」,而更願意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左右派在這裏的差別還體現在,左派認為馬拉火車就是鄧小平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外表是中國特色的,內部其實已經資本主義化了;右派則認為,片頭的馬拉火車是中國化了的馬列主義(「馬」拉「列」車),片尾的馬拉火車恰恰反映改革不徹底,學了西方經濟制度的一點皮毛,但思想觀念和基本制度沒有根本改變。更有人提出馬拉火車象徵的是經濟上高度自由、高速發展,而政治上高度集權、守成不變的中國模式。中國雖然跟著西方(浦東)走在市場經濟的軌道上,跟上了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列車,但中國依然是靠一群出賣廉價勞動力、廉價資源的人在前面拉著,而且政治體制的建設嚴重落後,沒有可持續發展的動力,一旦馬和車之間的鏈接被突來的危機打斷,廉價勞動力優勢瞬間消失,中國模式的火車也就人仰馬翻,灰飛煙滅。從馬列主義、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到中國模式,馬拉火車的意向恰好被解讀成現代中國的主要發展脈絡。
左派對革命的神聖化和對張麻子的英雄化,結果踏入「只要結果正義,而不管手段如何」的政治倫理陷阱。天涯網友xiaohai1977認為,張麻子為追求公平而在程序上鮮有道德可言,與黃四郎具有同質性:
黃四郎求權與利,張麻子要公平,涇渭分明。黃四郎用權勢壓著鵝城百姓跪著,而張麻子用槍逼著他們站起來;張麻子用老湯的手下和師爺的屍體為敲門磚,而黃四郎用小六肚裏的一碗涼粉為探路石;黃四郎用假張麻子為斂財工具,而張麻子用黃四郎替身為引爆的引子;鴻門宴前,刀劍前的三條人命是雙方你來我往的籌碼;這些都殊途同歸。黃四郎和張麻子對百姓的看法一致,都認為百姓是愚昧的,黃四郎認為他們愚昧,所以可以壓榨,為自己斂財;張麻子認為他們愚昧,所以只能操縱,為自己公平的理想奠基。而且雙方一致認可老湯那樣的人才是他們能依仗的對象。
當黃四郎問張麻子:「你會在鵝城做下一個我」;張麻子是篤定地說「沒有你對我很重要」,可騎在白馬上的張麻子卻是疑惑的,他在疑惑「我已經給他們分銀子啦,給他們公平啦,鵝城怎麼還是那樣」,也許張麻子把這歸罪於百姓的愚昧,卻沒有想過對於康城的狂熱追求,讓他做著和黃四郎同樣的事情。
濃縮了百年革命史
媒體人笑蜀說:「一部《讓子彈飛》,相當程度上濃縮了百年革命史。張麻子的革命,歸根結底是宏大叙事的革命,而不是微觀的革命;歸根結底是外來者人為製造的革命,而不是從人心中內生的革命。這樣的革命神話是到說破的時候了,這樣的革命模式是到終結的時候了。中國的轉型,再不能夠是只換一批新人而根本不換車不換軌道的輪迴。」
這觸及政治倫理的深層次結構,涉及革命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及價值體系的重構與制度建設。這是精英主義思維的姜文不能在電影中表達和體現的——革命成功了,弟兄們要輕鬆過日子,花姐問他「還想要怎樣」,他無言以對。表面上是領袖人物不能被自己群眾理解的落寞,其實是領袖也不知道把群眾帶向何方的茫然。因此,姜文身跨白馬,目送夕陽西下,悵然若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