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残荷

　　我女朋友明玉从小是姥姥带大的，直到上学才离开乡下。去年秋天一个周末，我和她一起去看望姥爷姥姥。
　　她指着前面有两棵大树标记的一个小山包说，那两棵树是枫树，深秋时节山上各种树的叶子争奇斗艳，远远就能看到那两棵树火红的树冠，俨然一对凤冠霞帔礼帽官花的新人相依相偎，所以被人称为夫妻树。她说山坡南面就是舅舅承包的榛子园，因为当时榛子马上就要成熟了，有榛子园的人家都在山上搭起窝棚看护那些珍贵的山货。
　　虽说叫山，其实那就是一片丘陵地带，旁边有一条不大宽的小河流过，我们漫步在河边的小路上，乡下空气格外新鲜，我们的心情特别的好。耳边是潺潺的小河流水，眼前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树木在烈日的照耀下生机盎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明玉就成了个顽皮的孩子，还说她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常来这里采蘑菇摘野果子，这时的她就像笼中放出的小鸟一样在我眼前飞舞，我的情绪也被她感染，我们追逐打闹着，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甚至放肆地嬉戏过。
　　爬上那个小山坡明玉说有点累了，她就坐在岸边那两棵大枫树阴凉处休息，因为这里是山包，所以略显河岸陡峭，靠近水的一边粗细不等的树根已经裸露在乱草丛中，但大部分树根还是坚实地伸进厚厚的土里，看到这这些才真正明白了树木对水土流失所起的作用。我在不远处采集一些漂亮的野花，明玉坐在那里歪着头静静地看我，我们偶尔目光对视在一起就会心地一笑，那种回归自然的宁静与舒适使我们内心涌动一种从老没有过的温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正在陶醉于这难得的静美与恬淡，忽然，远处有人粗暴地对我们高喊：“坐那里干什么？快起来！起来！！”
　　“姥爷！”还没等我看清楚来人，明玉已经跳起来奔着远处树荫里露出的半个身影跑去。
　　
　　原来舅妈打电话来说我们上山了，姥爷这是来接我们的。我们跟随姥爷来到那个简易窝棚坐了一会儿，高大健壮的舅舅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回来，他说这是在不远处捕鱼的人那里买的，让我们尝尝鲜，这可是纯野生刚出水的，城里肯定吃不到的。
　　姥爷舅舅见我们来了都很高兴，他们说和我们一起回家吃饭。我们摘了一些还带浆汁儿的榛子就下了山。明玉跟在姥爷舅舅身后边走边聊，我在她的身后举头四望，欣赏着丰收在即的田园风光，幻想着在有夜莺歌唱的月夜，我和明玉就这么悠闲地散着步，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在路过那两棵大枫树时，明玉突然停下脚步向河里看，她欣喜地叫了声：“荷花！”我正疑惑哪里有什么荷花呀？就看她向着陡峭的河岸走去，我拉了她一下忙问：“荷花在哪里呀？我怎么没看见。”
　　她根本不理会我，脚已经向那杂草丛生立陡立陡的堤岸迈去，我大惊，使劲地抓住她胳膊：“注意点！”
　　大概我的叫声惊动了舅舅，他转身见状惊讶地扔下手里的鱼袋，边喊小玉边扑过来抓住了她的裙子，又缓过手一把把她抱住。这时的明玉眼睛直直地看着下面还要下去。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往外挣扎时我们两个大男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就在我俩死死地托着她时，她回过头来睁圆了眼睛怒视着我俩，又恶狠狠地说：“放开！”
　　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暴怒的表情，看她这个样子我竟然有些发抖，手也松了下来。她掉转头又往那边使劲，舅舅大叫：“用力呀，抓住她！”我又机械地钳住了她的胳膊。
　　这时姥爷紧跑两步赶过来大骂道：“干什么？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敢打我孩子的注意？！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边骂边在明玉身上使劲打了几下。
　　明玉边挣扎边怒视着姥爷，竟然仰起头做出挑衅状：“你敢打我？！”
　　姥爷咬咬牙：“再横？再横我打死你！”说着他抡圆了胳膊照着明玉的脸就是两大耳光。
　　这两耳光实在太狠了，我被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只见明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子软软地下坠，脸也瞬间红肿起来，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委屈地望着姥爷：“我多屈呀你还打我？”
　　“就打你了！不要脸的东西，我打死你！”说着，姥爷又抡起了巴掌，只见明玉身子一抖眼睛一闭瘫在了地上。
　　亲姥爷怎么会如此下得狠手啊！我把明玉搂在怀里怒视着姥爷：“你干嘛打她？！”
　　姥爷似乎也累坏了，他站在一旁喘着粗气不说话，舅舅猫下腰来要背明玉，他说：“别说了，快走，快离开这里。”
　　姥爷捡起地上的东西走在前面，我和舅舅替换着把明玉背回家。一进院子，姥爷就冲着姥姥喊：“快折根桃树枝来，小玉撞到不要脸的了。”
　　“啊！？我的玉呀！”姥姥边惊讶地看着舅舅背后的明玉边小跑着来到院子里一颗桃树下折来一根桃枝，又高举着那桃树枝跑到站在院子里的我们面前，在明玉身上前后左右象征性地抽打着，嘴里念念有词：“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敢招惹我家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快给我滚远远地！不然我打死了你！”然后又拿着那桃枝在我们几个人身上都象征性地抽打几下，最后把它扔在了院外。看着这一切，我有点明白了，这大概就是老人所说的撞邪了吧，我听说过桃木辟邪。
　　我和舅舅把明玉放在床上，只见她红肿着脸，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姥姥和舅妈“小玉小玉”地连声叫着，她翻了个身说了声困，就又睡了过去，听到她答话大家都放心了。
　　看着明玉没事了，姥姥和舅妈去做饭，姥爷坐在床边看着明玉自语道：“嗨，都是她坐在那树下惹的祸呀。现在谁都不愿在那里停留了，一个人时都是绕着那走，她今天还在那儿坐下了。”
　　舅舅拉着我坐在旁边沙发上，他给我讲起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前村有个偶尔在工地做点杂工的赌鬼，他有个女儿叫小莲。六年前的秋天，这个赌鬼不但把家里积蓄全部输光还欠下了六七万元的赌债。小莲来工地找爸爸时被那里的包工头看上了，白皙老实的小莲体态丰满臀部略大，这正是生儿子的身材，包工头看在眼里就和小莲爸爸说了一直没有儿子的心病，说希望小莲能给他做偏房，小莲爸巴不得攀上这门亲就满口答应。他回家和小莲一说却遭到了她强烈反对，因为这时小莲已经和自己一个去城里打工同学偷偷好上了，但她不敢说。在爸爸的软硬兼施下她最后答应，只和包工头见上一面给她爸爸的脸圆过去。
　　她爸说既然见面就去见识一下有钱人的生活，他就带女儿来到了包工头答应送给她的小别墅。包工头见他们父女来了，就让他们楼上楼下随便看看，打个电话从大饭店要来一大桌子饭菜留他们吃饭，小莲爸乐得合不拢嘴，小莲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反驳爸爸也就坐了下来，之后她就记不清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知道自己****了，她这才明白原来爸爸是把自己送上门来的。
　　回到家她给男朋友打电话说明情况，男朋友一听气得大骂她爱慕虚荣，说和她分手，妈妈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乡下女人，爸爸正优哉游哉地满村乱串找人赌博，她实在不想给那个胖墩墩的男人做二奶，男朋友又误会自己，小莲在那夫妻树下坐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天擦黑时在树下投河自尽了。
　　本来这件事已经慢慢地被遗忘了，没想到三年前的秋天，本村的王老四带着十九岁的儿子上山砍柴，小伙子想给这两棵大枫树剪剪枝就够一小车了，当他把长长的毛钩搭在树桠上使劲拽时，树桠分文没动他自己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来摔得不重，大小伙子一下就能站起来没什么事的，可他偏偏向着河边打了个滚，这一滚不要紧，他一下掉进了河里，水性很好的他竟然没能自己浮出水面，等他爸和路过看见的人下到水边搭救时，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从摔倒在地到他爸下到水边拉他总共也不过两三分钟。
　　这之后大家开始传言，这是屈死鬼死后三年开始找替身。如今又到三年了。
　　舅舅的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姥爷说：“我怎么舍得打她呀，可一想到她在树下坐了，再看她那个样子就明白是被迷住了，不凶点真怕治不住哇。”
　　我偷偷告诉大家，这里的事情不要讲给明玉，因为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故乡，这是她心里最美最留恋的地方，我要让她记得的都是故乡的美好，青山绿水淳朴民风是她长久的留恋。
　　过了一会儿明玉睡醒了，她捂着脸说好疼，我问她记不记得刚才的事，她想了想说，下山时好像看到一个站在河边的小伙子指着水里的荷花让她看，她看到了一朵盛开的粉白色的荷花对她频频点头，她就想把那荷花摘下来，本来应该伸手可及，但是好像有很多人拦着，她怎么也够不到那花，后来她再也没力气去摘，那荷花也瞬间枯萎沉入水里了。
　　听了她的话我不冷自寒，又有点汗毛倒立的感觉。但我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尽量让她少来这里，即便来了，我也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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